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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李松石之一
发布时间:2011/7/29  浏览次数:678
 

 

松石:

阿谭来信作复以后,估计他可能收到,但也不一定,忽想到你们要见面,索性复印一份寄来,算是参与了你们的聊天。让你也知道我的想法,我们现在能够互相纵情倾吐的人已经不多了,算来算去,除了我们这几个以外,就只有郑为两口了,在北京时,我们的谈话就像机枪的对射,子弹老打不完,现在趁你们相会一起,姑且遥射一梭。目标是朝天的。

谈到林风眠我总有话要讲,我过去对他的看法,老实说还是感情成份为多,并没真正了解。从下方向长辈仰望,在光环的中央是模糊的。1988年我才读到他三十年代印行的《艺术丛论》,近一年多才得以零星地看到一点在上海文革前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作品,它们就像王尔德笔下的玫瑰,它是夜莺彻夜哀歌中刺破自己的心脏滴下的血!我不记得是否已跟你讲过,在台北那位收藏家那里看到这批画时,骤然间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收藏家轻声的说:“朱德群也哭了,那么大年纪”——这种悲哀说不清它的缘由,那是一种情绪的感动,因为我在上面感受到的:竟是一种人性悲剧的永恒!

当年表现主义的主将诺尔德被希特勒斥为颓废,毁掉他的作品,禁止他画画,监控在山坡上的一间小屋里。他怕画油画时油味的扩散会招来“狼狗”,便偷偷画水彩,他们何其相似,林风眠当年也正是被指斥为颓废派的!

我在《摸索》那篇文章里提到杭州解放次日的傍晚在宿舍前出现大字报的事,究竟来自何方呢?我曾为此在杭州在校友们间谈起,没有人说起什么头绪。但我根据各方情况,我怀疑某些人!最近我才知道有人在军管会上建议枪毙林风眠(此人是谁?刘*!)

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恨?

我在山东大学文艺整风时是重点中的重点,检查了五次不得通过,辅导员对我说:“像你这样的人,又不能都枪毙掉!”过了半个世纪,这位当年的辅导员后来的校党委才对我说:“那时你的档案里杭州艺专写你的问题很严重,要彻底改造”。我才恍然大悟于几十年来在学校里许多难以理解的遭遇的来由!罪状不过是那张黑衣肖像。

林风眠这个名字所包含的东西太多了,他年青归国时,猛烈地抨击封建观念,抨击军阀,抨击贪官污吏,对待同行,只是痛惜:“……把这样有用的精神,不用在拯民救国的工作上,却用在互相嫉妒互相诋毁的閲墙的恶斗上!……”然而他一生所遭受的暗箭都来自于这些“艺术界的同志们”。我从未听到过他对同行们说过刻薄取笑的话,有一次在盘溪时,很多人(大部分是老师)坐在丘胡子面馆前面的茶桌上喝茶纳凉,不知谁说起徐悲鸿,丁衍镛说了个故事:“徐悲鸿铺好纸,让一个助手在对面拈着纸的两角,他拿起一把刷子蘸满水,把刷毛理理平整,把两边在浓墨上稍浸了一下,便凝神提起对准纸的上方中央,在正要下笔时突发命令:“拖”,于是助手迅速稳提着那纸往后急退,纸面上迅即出现了一根竹杆,它浑圆,立体、笔势非凡。徐大声喝彩:“好!拖得好!”故事引发一陈哄堂大笑,“哈哈哈,是拖得好,不是画得好!”大家七嘴八舌,我坐在林先生的旁边,他只跟着发出“哈哈哈”却没说一句话。

吴冠中讲过一段往事,40年代(那一年记不清)徐悲鸿在重庆开画展,热闹非凡,林先生在开幕时去祝贺,进门正好遇见徐某在一群权贵的(中有陈立夫)簇拥中出来,一见先生,翘起拇指向身后指指:“啊,来啦,看看吧!”扬长而去,吴冠中怒火中烧!他悄悄跟着先生,却是一张张细细的看,吴特感心酸的是看到先生的袖口,破损的地方吊挂下一节线头!吴曾在其某一篇文章中记述了后面这个细节。

当时(51—52年)对所谓“新派画集团”大加讨伐有颇为周全的计划,进行得按部就班,在49年底就借各种“学习”让现代艺术“亮相”。指责,批判从“高层次”人士开始,冲锋在前的有曾自翊为毕加索还新的新立体主义的倪**,有起草打倒一切旧艺术以掀起现代艺术狂潮的庞**,还有雷**、戴**、刘**……于是,靶子的模样出现了,以后让大家逐步对照,便显露出了吴大羽,他的后面是高大的林风眠!”

这就是历史!

《20世纪油画展》已结束,10月1号移展上海、中国美术馆告知我已决定收藏那幅黑衣女像,这幅画在从未公开露面时就受尽折磨,是我割切不断的辫子,“文革”被“揪”着游批,最后与垃圾为伍,现在它的故事算是画上个句号。不过,我再也不易看到它了。我另一幅《秋云》,香港一家政府新建的博物馆通过学会来要,正在商谈中。

附寄上照片,向国湘嫂问好。

阿苏

2000.8.12

环如附笔问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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