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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李松石之五
发布时间:2011/6/3  浏览次数:318
 

松石:

我今年从三月二日起入住肿瘤医院,直至十月十六日才结束了这一时段“不寻常”的生涯。虽然其间也断断续续回家来休养些时日,连接起来不足两个月,实际上有近半年的时间是在病床上渡过的。不论如何,总算有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出院时,原先的症状都已消失,检查结果,原来肿块为橄榄大小的淋巴核已缩到黄豆大小。医生说:此病目前医疗之术只能如此,不是根治,而是控制。她的劝告是:“不要再去想它,注意保养,平衡饮食,愉快的生活。”这也正合我意。

小时候曾因患麦粒肿而到一教会医院就诊,窗明几净。医生、护士步轻语细,医生在我的脸上铺上只留一个小洞露出眼睛部位的小布,然后吹着口哨,很好听,我全被那如同黄鹂的歌唱吸引。虽然眼皮有点被撩拨的感觉,却不难受。而一曲未了,帕子揭开了,医生说脓肿已去掉,手术完成。那时我想:这大概就是白衣天使了。其后,每次生病,都羡慕那些有病能入院住疗的人。而现在呢?老是住院,天使在那里呢?

我想:一百年前尼采就已经说过:“上帝死了”!那么,天使大概都到撒旦那里去了!

半年多时间的病床,又有一大半时间要带着挂针渡过,老老实实地躺着,不让看书、看报,只好睁着眼睛做白日梦,不免胡思乱想。去年曾看过一个英国医生写的一本书叫《别让医生杀了你》,他说的和我所见所历的相比,只能算是小巫!例子太多,只说几件:

上面两页写于个多月前,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时,我曾说:正在写信给你。不意第二天就因剧烈咳嗽,怕引发肺炎,便回到南京就医。一连便是个多星期。前时在医院挂水,想得太多,总想向人吐露(发泄),但一旦被打断,劲头就没有了,等到身体好了一点,又回到汤山,接着是省里要开文代会,说是要建文化大省,殷切相邀共议大事。明知是要更换领导,得有个堂皇的形式,反正此类事情不用烦神,领导不论“新”“旧”不离其宗。且去看看今戏究竟如何上演,想不到竟是“假”戏“明”做,真是开了眼界。以往选举时,虽说名单早已圈定,投票只是形式。这次大大简化了,在大会上把拟好的候选人名单宣读一遍,说:“同意的鼓掌”,零落的掌声一停,就大声宣布“通过”,假到如此明目张胆,有救吗?

其后,油画学会组织了一次秋日的写生。七八个人在东郊宾馆住了两天,这个宾馆在紫金山下的密林中,以前是毛泽东、邓小平等人到南京的住地,扩建而成,有很多大树,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南京有如此灿烂的秋色。

前面我说的要告诉你的,简单的说,是:尽可能别生病,现代医生大多不可信,千万不要轻易相信而试用新药,我在南京最大的一家医院住院时,邻床是个老红军,七十几岁,本来是轻度的心脏病,住院后,医生极力推荐一种美国新药,说是特效,用后病情加重,在病危通知书发出后侥幸救了过来,当时一段时间,同用这种新药的老人五十多人,三十几人病情加重,死亡三人。我这次在肿瘤医院最初就诊于一位得过癌症而愈后良好的老医生,他 我用的是一种单克隆抗体,译名叫做美罗华的,有过试用纪录,有效率为80%左右,我同意了。但这位老医生已退休,他的门诊是特邀专家的身份,却不管病房,无权作实际上的使用权力,因此让我住院交由他的学生。可是这位学生却心怀莫测,在治疗了一个重要阶段后对苏为说我的病已到了晚期,“用了那么贵的药,人财两空”了!接着他说才来了一种新的特效药,劝我们马上采用!原来开药医生可得一大批回扣,而执行医生没份,他眼红了,想趁机再捞一把,(美罗华一瓶要两万多,一连用了六瓶)。我入院时CT和活检都是二期,晚期就是四期,而后一次CT我们都看到,肿块已明显缩小,他愚蠢地说谎了,我们找到院长,他说,两个医生意见不一致,不利于治疗,介绍另一位医生,是个女的,说是治疗淋巴的权威,可是掌管着一个中西医结合病区,病人很复杂,大多是农民,十几平方的一个病房,挤着四张床,农民大多有陪床,一起就是七八个人共居一室,有如七十年代的乡镇旅馆,也只好住下,总算顺利完成了疗程,万幸!

许多新药都是美国的试用品,在美国要出高价请人服用作试验。把它推到中国,要价不高,我们的医生却作为奇货,正好趁机捞钱!

我还在干部病房时,邻床一个中年患者,挂水挂了一半,护士来说:“预交的钱已超出,把针头拔掉,说要马上去交钱,不要耽误治疗,吓得他的妻子立即跑去找亲戚,一直到晚上九时多才回来,挂水才又开始,因为有好几瓶,闹腾到凌晨两点多,害得我一夜没睡好。

由是,病床中的胡思乱想,不免无边无际,想到人们常把“兽性”喻恶人之无“人性”,其实“兽性”比“人性”单纯多了,老虎嗜血只不过是生存的最基本的要求,可是人呢?

为了摒弃恶劣的情绪,我就专注于想我的画,渐渐积累了颇多的想法。每次疗程结束回家调养时,就急于去实现我的想法,可惜毕竟体力还虚,每次都画了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于是我积累了好几幅半成品。

偶见到杨绛译的英国诗人兰德的小诗《生与死》境界非常之高,译得又非常之好,好似弦音轻拨,直透心扉。

原诗是这样的: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我觉得后面两句是对生死之哲思,无限高远,然而死是归宿,不必老是去想着它,于是我把它改成:

只要火苗还在;

自得春晖满怀。

烦闷时,散步时,吟诵一下,顿觉心旷神怡。

去年我还在病间,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要出一套介绍中国油画家向国际宣传,让中央美院有关人等主编。成书成函定为“中国油画十家”向各使馆及外交部赠送,来约稿我还在医院,因要得很急,我 回家休息时寻找现成资料草草寄出。现已出版,送上我的一本单集,其他九人为:吴冠中、朱德群、詹建俊、朱乃正、罗中立,何多苓、艾煊、俞晓夫、杨飞云。

昨日回南京,即寄上

 

 

200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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